在“双碳” 目标提出之初,CCER 造林碳汇项目一度成为市场宠儿。彼时,众多企业与资本纷纷涌入,试图在这片绿色新领域抢占先机,林业碳汇被视作潜力无限的 “蓝海”。各地林业部门积极谋划项目,上市公司更是接连发布公告,高调进军碳汇开发,大有 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 之势。据相关统计,在政策利好释放的阶段,与林业碳汇相关的项目招标数量呈现爆发式增长,企业签约林地面积不断刷新纪录,市场一片火热。
可如今,风向突变。原本踊跃参与的企业,不少悄然退场,新项目开发进度迟缓,已落地的项目在交易环节也问题频出。从数据上看,近年来林业碳汇项目的开发成功率持续低迷,大量项目在审定、备案环节受阻,实际进入市场交易的减排量远低于预期。曾经被寄予厚望的CCER 造林碳汇,似乎陷入了泥沼,从炙手可热的 “香饽饽” 沦为了烫手山芋,这背后的缘由值得我们深入探究。
方法学堪称碳汇开发的“指南针”,为项目的开展提供精准规范。但当前 CCER 造林碳汇方法学存在诸多弊病,严重制约项目推进。一方面,数量稀缺。CCER 重启后,首批仅发布 4 个方法学,林业碳汇领域占 2 个,与早期多达 200 个方法学相比,简直是天壤之别。后续也迟迟未见新方法学补充,这使得项目开发可依据的 “模板” 少之又少。
另一方面,覆盖范围有限。现行造林碳汇方法学对适用林地的界定极为严苛,诸多常见造林类型被排除在外。例如经济林,其在林业产业中占比较大,却因以生产果品、油料等经济产物为目的,不符合碳汇开发要求;还有非林地上的绿化,像乡村道路、城镇周边绿化等,虽有生态与固碳效益,也被拒之门外。在早期,方法学尚未如此严格时,一些地方尝试开发包含经济林、“四旁” 树木的碳汇项目,取得一定经验与收益,如今却难以复制。这种狭窄的覆盖,让大量潜在碳汇资源无法得到有效开发,可筛选的项目范围急剧缩小,从源头上限制了造林碳汇的发展。
项目体量小是横亘在CCER 造林碳汇开发路上的又一大巨石。林业碳汇项目开发成本犹如一座沉重的大山,从项目资料收集整理的琐碎初始环节,到专业的项目设计文件(PDD)精心编制,再历经严格的项目审定、实地外业调查、精细的减排量核算报告(监测报告,MR)出炉,直至最终关键的核查环节,全流程费用动辄在 100 万 - 200 万元之间。部分项目若是核心资料缺失,像矢量化面积文件不见踪影,成本更是会如失控的风筝,飙升至数百万元之巨。
在当前的市场行情下,南方项目开发盈亏平衡点宛如高悬的龙门,卡在1 万亩以上,北方项目则因气候、土壤等条件使得造林成本更高、碳汇增长周期更长,盈亏平衡点高达 3 万亩以上。这就导致相当比例的县市,南方约 19%,北方约 24%,望 “点” 兴叹,根本凑不够超过盈亏平衡点的规模。即便一些县市勉强够格,可巨大的开发成本投入后,产出却如涓涓细流,微薄的利润甚至难以覆盖前期投入,入不敷出成为常态。
当项目业主方资金吃紧,试图寻求碳资产投资公司垫资开发,采用收益分享的合作模式,假定分成比例为3:7(投资商:业主)时,南方地区项目的盈亏平衡点瞬间跃升至 3 万亩以上,北方地区更是飙升至 10 万亩以上。如此一来,形势愈发严峻,预计约 31% 的南方县市和 47% 的北方县市被远远挡在可开发规模的门外。
面对这般困境,不少县市为求破局,打起了区域联合开发模式,也就是“跨县打包” 的主意。理论上,若能将临近县域内的造林工程整合,统一于一个顶层设计框架之下,共享相同的规划、设计、资金来源、组织管理体系、起讫时间以及验收标准,那无疑能聚沙成塔,形成规模效应。可现实却很骨感,不同县域作为独立的行政单位,各自为政,项目立项、实施、验收及考核等各个环节的标准和流程五花八门,权责划分不清、收益分配不均的难题接踵而至;而且第三方审定核查机构(DOE)对跨县打包也是心存疑虑,审定项目时会对潜在风险百般考量;再者,一旦开了跨县打包的口子,后续问题更是剪不断理还乱:跨地市乃至全省范围内的项目打包要不要放开?打包的范围究竟依据什么界定、又该如何控制?是以项目规模为圭臬,还是另有其他衡量标准来决定项目的去留?这些问题就像一团乱麻,亟待解开。
相较于其他CCER 项目,林业碳汇项目的技术复杂性堪称 “进阶版”。就拿能源类 CCER 项目来说,其技术流程相对清晰、成熟,只要依葫芦画瓢,参考过往项目经验,便能大致完成项目开发。但林业碳汇截然不同,从项目启动的第一步,就踏入了荆棘丛。
造林作业设计文件是基础中的基础,它如同建筑蓝图,详细规划了造林的各个环节。然而现实中,不少项目早期缺乏对CCER 开发的前瞻性考量,造林时随意性较大,致使原始作业文件缺失或信息严重残缺,后续想要补齐,如同大海捞针。并且,作业文件中的诸多细节,如造林小班用地属性、郁闭度、整地方式等,都必须精准契合方法学严苛标准,稍有偏差,便会被判定不合规,像采伐迹地造林、灌木郁闭度超标、采用清山炼山等不当整地方式,都可能让项目折戟沉沙。
土地权属证明是另一大关键。林权证或不动产产权证是项目合法落地的“身份证”,可诸多退耕还林项目,历经多年,土地性质在档案中仍未更新,依旧标注为耕地,根本无法用于碳汇开发;即便土地性质没问题,想集齐所有涉及地块业主的授权委托,也是困难重重,毕竟林地业主分散,协调沟通成本极高。
还有项目边界确定,绝非简单的实地测量。既要依据早期可能并不规范的造林资料,又要结合历史卫星影像精准回溯,确保边界内无“意外惊喜”,像项目启动前就已存在的原始林,一旦混入,后续碳汇量核算便会谬以千里。这些精细且繁杂的技术要求,层层嵌套,使得林业碳汇项目开发稍有不慎,便深陷困境,难以推进。
造林碳汇方法学的适用条件犹如一道道紧箍咒,给项目开发戴上了沉重枷锁。就造林小班而言,其用地属性必须精准契合要求,如一些历史遗留的造林小班,土地性质档案记录模糊,实际用途与申报用途存在偏差,便难以通过审核;郁闭度也有严格限定,若造林时未精准把控树种搭配、种植间距,后期郁闭度过高或过低,都会使项目陷入困境,像部分项目前期为追求快速成林,树种栽植过密,导致郁闭度远超标准,只能返工调整。整地方式同样不可小觑,过去常用的清山炼山等传统整地手段,虽能短期内清理场地、为造林创造条件,但因破坏生态、影响土壤碳库,如今被方法学明令禁止,若项目前期贸然采用,后续整改成本极高。
项目边界确定亦是难题。一方面,要依据早期造林资料划定边界,可早年资料往往粗疏,边界拐点坐标、土地权属信息等残缺不全,与现行精准测量要求相差甚远;另一方面,历史卫星影像回溯分析也存在误差,受影像分辨率、拍摄时段等因素制约,难以精准还原历史土地利用状况,一旦边界划定有误,项目碳汇量核算便失去根基。
而且,造林失败与事后扰动的处理要求复杂。造林过程中,苗木成活率受气候、病虫害等诸多因素影响,若成活率不达标,需及时补植,且补植时间、树种选择都有规范,否则会被判定项目执行不力;项目计入期内,若遭遇自然灾害、人为砍伐等扰动,不仅要及时监测上报,还需按照方法学规定重新核算减排量,这无疑增加了项目的不确定性与管理成本。
面对重重困境,破局之路虽布满荆棘,但仍有迹可循。主管部门应勇挑重担,加快完善方法学体系,结合林业发展实际与科研成果,拓宽适用林地范围,简化不必要的复杂流程,让更多潜在碳汇资源有机会参与开发;并且针对项目体量难题,出台配套政策,鼓励区域联合开发,明确跨区域项目管理规范,化解行政分割带来的阻碍。
地方政府要立足长远,科学统筹林业资源规划,整合零散林地,为大规模项目开发奠定基础;同时为项目业主提供政策扶持,协调各方利益,助力解决土地权属、资料收集等难题,降低开发成本。
企业自身也需苦练内功,提升专业素养,从项目前期筛选就严格把关,确保项目符合方法学要求;加大技术研发投入,利用先进技术精准监测、核算碳汇量,提升项目开发效率与质量。唯有各方携手共进,对症下药,才能解开CCER 造林碳汇开发的 “症结”,让其重新焕发生机,为 “双碳” 目标实现注入澎湃的绿色动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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